隨筆，《雙十・國慶》

秋陽依舊灼炙，彷如不願離去的巨靈頑固。

 

公園一角，破舊、斑駁且依稀帶些鐵鏽的長椅上，兩個人分頭坐著。

 

「尼采說：『冥頑不靈比謊言更是真理的敵人。』」

「戈培爾說：『我們信仰什麼，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只要我們有信仰。』」

 

乍聽之下，是哲理思辨的精彩交鋒。

 

「不！謊言跟真理有時難以分辨！就跟宗教或邪道一樣使人困惑。」

「對！但那不是信仰！應該稱作迷信！知識份子不會輕易受騙。」

 

「哼！誰說有充足學識就能分辨善惡對錯？」

「哈！信仰、迷信僅釐毫之隔！你如何證明執迷不悟與敬虔崇拜兩者的差異？」

 

「錯了，智識的累積或許正是謊言的基石！」

「非也！把信仰當作工具利用才是何等可恥之事！」

 

「你痴愚！」

「你說謊！」

 

「你是非不分！」

「你妖言惑眾！」

 

彼此的聲音都大了起來，空氣裡似乎瀰漫著山雨欲來的火藥味。路過的阿巴桑一頭霧水，邊碎唸邊推著回收車，喀噠喀噠，就像是京劇裡的響板，烘襯了這一場街頭文戲……但至少還不及《過五關》的「敢攔關某乎？」

 

「信仰與迷信根本只是一體兩面！」

「唯有歷史的贏家才能定義何謂謊言或真理！」

 

「你胡說八道！」

「你拗曲作直！」

 

「你……」

「你……」

 

不約而同，戲劇化的高潮臨至，兩人激動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外加怒目相視！

 

「主義就是一種思想、一種信仰和一種力量。」

「『先知先覺』者擁有思想、『後知後覺』者產生信仰，最後『不知不覺』者才具備力量？這不就是迷信嗎？」

 

「我用一句話證明給我看！」

「你用一句話證明給你看！」

作者拍攝

「中華民國萬歲！」

「……」

 

非比尋常地被粗暴插滿了整個街道，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貌似鮮豔亮彩可總有些機器趕工印製的痕跡，收邊品質不佳，看起來一年亮相的時日已遠遠追不上電商平台的活動次數，更不用提虛假做作的普天同慶四字了……一旁佐以各黨派市長或市議員參選人問候拜託，以及鄰近大樓諸多新建案的看板，阿巴桑又走了回來，看那眼角上揚的期盼，正等待有朝一日的豐盈收穫。

 

放下手機，兩人暫時叫停了左耳旁的砲聲隆隆，苦笑地望著對方的善意欠身，「剛才真是對不住。」，「哪裡哪裡。」。

 

一人，伸手指向不遠處人聲鼎沸的早餐店。

 

「燒餅加酸菜！大辣！」

「辣！辣！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

 

旗海飄揚，與其說是對民國的堅定信仰，倒不如說是中華路的街頭藝術罷了。

 

尾聲：

 

 「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

 

出於張愛玲短篇小說《色，戒》末尾，也是作品中最具隱喻性跟戲劇張力的一句話。男主角易先生的謊言、女主角王佳芝的謊言、汪精衛政權的謊言、日本侵華、東亞共榮的謊言，無一不是建構在自以為是的政治信仰或價值觀之上，更在眾人持續陶醉的自我催眠中越發劇烈。

 

可易先生多年情報工作所累積的智慧跟經驗，即使水裡來火裡去，也僅是一步之遙就差點栽在男歡女愛，充滿肉慾色的極樂天國，縱然「戒」慎恐懼是特務持守的真理，但「鴿子蛋」那一幕，何謂謊言？何謂真理？在張愛玲的筆下早就難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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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易太太的隱忍不發，從牌桌到餐桌，她也許作為小說裡稱職的配角，沒有顛鸞倒鳳的歡愉，亦缺乏愛國情操的熱血，可一手好牌，自始自終沒有放下，最後也「收回」了易先生，此等能耐，果真「辣」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