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 / The rite of spring),作曲家差點成為觀眾祭品的不朽之作。
「音樂本身沒有任何美感;所謂的音符之美,關鍵在於聆聽者。」
時序拉回百餘年前的春末,往昔法蘭西共和曆法的牧月(Prairial)。
放眼花都,白晝時令已經拉長,街道上更無處不是歌頌著天真浪漫又自由奔放的詩篇。而來自北疆俄國,當時創作曲風被歸類在「現代樂派」的作曲家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其新潮派芭蕾音樂劇《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
/ The rite of spring),亦選在西元1913年5月29日這一天,於香榭麗舍劇院(Théâtre des Champs-Élysées),進行了世界首次的公開演出。
By Nicholas Roerich - from State Russian Museum, St. Petersburg at http://www.roerich.org/images/paintings/701809_043.jpg,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21517924
當日的座上賓,可說是冠蓋雲集,除了匯集巴黎諸多仕紳名流、貴婦名媛之外,更是傳世名人的臉譜秀,如香奈兒(Coco Chanel)、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考克多(Jean Cocteau)和拉威爾(Maurice Ravel)等,幾乎就是把整本近代法國史都搬過來了,這絕對沒有誇示的意味。
《春之祭》,今日被推崇為西元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指標性音樂作品,也是藝術學者們認定在古典音樂的發展史中,真正得以橫跨「浪漫主義」與「現代主義」兩大樂派的分野之作。而當時年方三十,正值創思巔峰的史特拉汶斯基,也繼早先發表於西元1910年的《火鳥》(L'Oiseau de feu)與西元1911年的《彼得洛希卡》(Petrushka)兩部芭蕾舞劇後,再度成為歐陸藝文界的話題人物!部分好事者還形容《春之祭》是史氏繼往開來、定於一尊的曠世之作呢!
但是,這些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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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5月29日的當晚八點四十五分,隨著劇院大堂華麗璀璨的水晶吊燈光彩緩緩變暗,音樂會正式揭開序幕時……嗯,比較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下半場開始,待男士吸菸室或女士沙龍區內的賓客們一一回座,甫結束了政治或公關(或八卦?)話題,正慢慢翻開手上的節目單時……
By Jean-Pierre Dalbéra from Paris, France - L'élue (Sacre du printemps, ballets russes), CC BY 2.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24670975
聽著音符奏起,咦?台上竟然還有正在用力跺腳的舞者……Siánn-huè?Siánn-mih?當然,這不是法文。
接下來的場面,史特拉汶斯基,差一點,是!就真的差這麼一點點,就要在滿場觀眾們的暴動跟喧囂聲中,成為巴黎人的「祭品」!《春之祭》,毫無懸念,他自己可能就是第一個被獻祭者!
該怎麼說呢?
撇開本身音樂性或譜曲理論不提,《春之祭》,光史特拉汶斯基所營造出來的故事風格,即是一個完全跳脫現實,有著俄羅斯民間藝術,卻又參雜古老異教慶典,空(幻)想式的遠古祭祀活動,絕不是大家習以為常的古希臘悲劇或莎翁式古英文戲劇,更非莊嚴肅穆的教會聖樂,誠如史氏所描述的創作輪廓:
「(這是)一個肅穆的異教祭典:一群長老圍成一圈坐著,看著一位少女被要求不斷跳舞,直到精疲力盡死去...因為,她是他們用以祭祀春天之神的祭品!」
Holy Spring(Vesna sviashchennaia),這是史氏最早定稿的標題。此等挑戰、顛覆傳統的敘事前提和大膽思維,《春之祭》帶著極為強烈且罕見的「原始主義」氛圍,也徹底打破慣有的保守樂團配器與曲式,從第一幕《大地的崇拜》到第二幕的《祭獻》,總計14首舞曲,從改編立陶宛民謠《Tu mano seserėle》的旋律響起,令人不甚悅耳(不好消化)的不協調音,詭異急促、不對稱的旋律,一路從頭出現到尾,孤鳴卻怪奇、毛骨悚然的巴松管,越發狂亂如嗑藥的銅管樂器,讓人腎上腺素大噴發的定音鼓,無法掌握的拍點,再加上仿若異教崇拜的奇裝異服,像丑劇的舞者扮相……
By Igor Stravinsky - https://twitter.com/datropp/status/299145279142256641, PD-US, https://en.wikipedia.org/w/index.php?curid=64168098
光看文字的說明,您應該就會脫口而出Siánn-huè!Siánn-mih!當然,我知道這不是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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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之音」:靡靡,頹廢淫蕩。「靡靡之音」指頹廢淫蕩、足以使人喪志的音樂。語本《韓非子.十過》。
例句: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靡靡之音,少聽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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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不夜城的巴黎花都,蒙田大道(Avenue Montaigne)15號的燙金門牌,4月初剛盛大開幕的香榭麗舍,買票進場,而且是花上所費不貲的門票進場,但此時此刻,盛裝打扮的仕紳或淑女們,一聽旋律可全傻眼(或翻白眼)了!不但坐立難安,更可以用驚魂未定來表示......
這、這、這、亂七八糟、宛如「舊石器時代」、「亞當、夏娃年代」(?)的部落祭祀儀式,怎麼會是高尚風雅的古典音樂呢?走錯棚了吧?
名指揮家蒙都(Pierre
Monteux)奮力引導著樂團維持聲響平衡,天才編舞家尼今斯基(Vatslav Nijinsky)則不斷引領團員們遊移在「正常」舞蹈的理智邊緣,但是,那仿佛模仿古代奧林匹克選手祭神的怪異姿勢,還有近乎情色尺度的肢體接觸與半裸露扮相,在音樂廳的有限空間裡,《春之祭》的首演,很快就整個炸開了!
By Marked "Photo de Monde Musical" in bottom righthand corner -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6439110
神秘又艱深的音符依舊沒有停歇(有樂手因為看到五線譜上的和弦有不合理滑稽之處而不小心拉錯音),但一邊不屑聽下去,覺得浪費門票的反對者,和一邊堅持作曲家創作意願,尊重新潮音樂的支持者,雙方終於一言不合,在標榜高素質、高水準的劇院中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腳、他一個巴掌!活生生的動作片於香榭麗舍直播中!更引發了空前絕後的音樂會暴動!
「(有人)開始用拳頭有節奏地敲打我的頭頂!」,這是記者。
「所有可用的東西都被扔到了我們這裡,但大家繼續演奏。」,這是樂手。
是的,台上是《春天之祭典》,台下是「鮮血的擂台」,大家一齊回歸原始部落去了…部分火冒三丈的樂迷,以古典樂「基本教義派」信徒自居,不甘心「古典」二字的金字招牌遭俄國來的史小子給破壞殆盡,直接在劇院裡開嗆,說要替天行道!好好跟史特拉汶斯基輸贏;
而自稱是藝術人的「波希米亞派」樂迷,這時挺身而出,直接痛批叫囂者是老古板、老幽靈,不懂創新與變革,遲早會被趕出音樂廳!
局勢混亂之餘,據稱有近40位觀眾因「行為違法」被警方請出劇院!這也讓巴黎各大報社逮到機會,隔日的頭版,直接對此首演大做文章,而且這已經不是成功或失敗可以定義了,有編輯直接下標《Le "massacre" du Printemps》,將其比喻為是音樂會史上的超級災難!史詩等級的藝文浩劫!
相較於數年前首演時同樣引來爭議的史特勞斯(Richard Georg Strauss)歌劇《莎樂美》(Salome,西元1905年12月9日),兩者……攜手替古典樂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衝擊跟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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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欣賞的問題,主要在於人們被教導對音樂太過於『尊重』,他們其實應該被教導去『愛』它(音樂)。」
重新回到《春之祭》的第一次演出,上下兩幕總計約35分鐘的演奏時間,確實不像其他古典作曲家的作品首演一樣,現場觀眾除了投以熱情掌聲,還會向作曲者致上最高的敬意,即使多數人較為安靜地觀看了最後的《少女的獻祭舞》(Danse sacrale),舞團和樂團,史特拉汶斯基、尼金斯基與蒙都也都在樂曲結束後特別對觀眾們進行了謝幕的動作,但《春之祭》突破界限、違反傳統的新潮派之作,確實是讓史特拉汶斯基差點小命不保,自己淪為祭品。
「這是瘋子的作品!」
,歌劇大師普契尼(Giacomo
Puccini),他聽的是6月2日的第二場公演。
隨著時代的演進,藝文表現的物換星移,巴黎的六場、倫敦的四場,《春之祭》與史特拉汶斯基的初登場,其走向原始主義、融合新古典主義、序列主義等新潮流派音樂的作法,還有他個人對於藝術的獨特見解,透過媒體再次的陳述與解釋後,逐漸獲得觀眾的諒解……但只是諒解,絕非支持或肯定。
隔年2月,《春之祭》在俄羅斯以純音樂演奏會的方式呈現,回歸音符本質為出發點,果真受到了在地聽眾的好評與關注,更逐漸拉攏了原本厭惡至極的基本教義派;
兩個月後,《春之祭》音樂會重返巴黎。西元1914年的4月5日,同樣在蒙都的指揮下,史特拉汶斯基會後被「抬」了出去……
熱情的支持者們,抬起了史特拉汶斯基,歡呼著新時代的音樂旗手降臨!
被作曲家後輩讚譽是早了三十年來到人間的《春之祭》,從嘻笑到掌聲,從辱罵到肯定,日後不但影響了整個西元二十世紀的藝文創作思維,如今《Le Sacre du Printemps》更儼然成為西元二十世紀古典音樂,乃至於是人類近代藝文活動史的無價瑰寶!
春日煦光,讓塞納河(Seine)披上了金黃色的彩帶,緩步走過阿爾瑪橋(Pont de l'Alma)……一場古老又神秘的祭典,在百餘年的今天,揭開了序幕。
尾聲:
改編自英文虛構小說《Coco and Igor》的電影《香奈兒的秘密》(Coco Chanel
& Igor Stravinsky,2009), 故事主線定焦於兩人昔日在巴黎時可能發生過的緋聞,毫無疑問地,這是超越語言、民族與身分,純粹是頂尖設計師和新銳作曲家之間所激盪出的理性共鳴和感性吸引力。
電影的一開場,導演即是帶著觀眾們共同回到了西元1913年《春之祭》的首演之夜……雖然兩小時的故事最後,才子佳人無法修成正果,(疑似)地下戀情(史氏當時已婚)被迫中止,但香奈兒也在此因緣際會之下,與調香師創作出了日後成為時尚經典的香奈兒五號香水(Chanel No. 5);
而史特拉汶斯基則是推動了古典芭蕾舞的復興以及舞蹈編曲的新高度,電機了其不朽的宗師地位。
當然,無論是香奈兒或史特拉汶斯基,其後代子孫或文教基金會都否認兩人存在過任何曖昧或越軌的行為。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Rite_of_Spring
https://en.wikipedia.org/wiki/Igor_Stravinsky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ri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co_Chanel_%26_Igor_Stravinsky
https://www.sfgate.com/movies/article/Review-Coco-Chanel-Igor-Stravinsky-3184545.php
https://www.nouvelobs.com/culture/20130529.OBS1061/le-sacre-du-printemps-a-100-ans.html
https://www.mariinsky.ru/en/playbill/playbill/2021/11/9/1_1900/
https://www.radiofrance.fr/francemusique/podcasts/quel-scandale/le-massacre-du-printemps-8763384
https://www.mariinsky.ru/en/playbill/repertoire/ballet/le_sacre_du_printemps/
https://www.gtg.ch/en/2020-2021-season/the-rite-of-sp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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