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昂的男孩,音樂的戰神。
「音樂似夢,如我失聰。」
低聲反覆輕誦著,可能帶著一點無奈或自嘲吧……這一天,是西元1824年的5月7日,屬於星期五的音樂饗宴,但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響的他,此刻,緩緩站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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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著遠焦鏡頭回到了半世紀之前,西元1770年的冬月,在科隆選侯國的波昂(Bonn,今德國境內),一個祖上源於比利時和日耳曼人的家庭,有位男嬰呱呱墜地,他是家裡的老二。
父親約翰(Johann)作為教會聖歌隊的教師與男高音,母親瑪莉亞(Maria)則是宮廷御廚之女,在望子成龍,猶如虎父般嚴厲的音樂啟蒙與鐵腕教育下,男孩的天賦被發掘與鍛鍊……8歲就登台演出。
到了11歲,尚不到中學生的年紀,男孩已擠身為當地劇院樂隊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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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現作為博物館 By Thomas Wolf, www.foto-tw.de, CC BY-SA 3.0 de,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26232243 |
從晚間的臥房到午夜的琴房,直至白晝演藝廳的光鮮亮麗,背後那不近人情,猶如軍事操練的魔鬼訓練,讓男孩在學校的課業專注力不甚集中,一直要到西元1782年間,隨著父親的首肯與放手,讓專業的樂隊指揮親自開導與栽培,並成功導入系統性的鋼琴、小提琴與作曲課程後,步入青春期的男孩這才嶄露笑顏,真正從嚴父枷鎖裡脫繭而出……
即使個性有點缺乏自制力,相處下來談吐也稍嫌魯莽,但老師們始終對男孩的音樂成就寄予厚望,認為有朝一日,他們的學生可能將會是第二位「阿瑪迪斯」…不!一定會是的。但那個時候的莫札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1756 - 1791),早已名傳天下,乃舉世公認的「樂神」愛子。
從宮廷琴師到音樂家教,在上流家庭的呵護與惜才之下,不同於親生父親毫無理由的高壓管教,男孩在體格與身心上日益茁壯……除了補貼家用,更無須面對酗酒失控的父親。
西元十八世紀九零年代中期,從男孩蛻變到男人,定居在維也納,主要以職業鋼琴家身分亮相的他,音樂作品與舞台演出亦逐漸取得矚目,也在競爭激烈的樂壇嶄露頭角……而與前輩海頓(Joseph Haydn,1732-1809)的相識與學習,更讓年輕的音樂家得以熟悉莫札特「古典主義」時代的風華與絢爛。
即使長時間未獲得官方津貼補助,但不少維城貴族或王室要員業已知曉男人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創作實力,紛紛慷慨解囊……尤以那充滿火花勁道般,如弓箭手萬箭齊發的激情詮釋技法,更讓他取得了前往布拉格、柏林等大城市巡演的門票,曲目包括了自己的頭兩首,以及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據傳可能是第二十號)。
同時,在歐陸興起「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和「法國大革命」(Révolution française,1789)的自由浪潮下,人的理性之光,逐一祛除往昔被遮蓋的蒙昧、無知與渾濁更照亮了新的光明大道。作為藝術家,他同樣對於自由、解放的思想有所憧憬……但也在那個時候(據信是西元1798年),莫名耳疾的困擾悄悄襲來。
西元1799年,他的第八號鋼琴奏鳴曲《悲愴》(Pathétique,Piano Sonata No. 8 in C minor,
Op. 13)其獨創性與張力幾乎制霸了所有同時代的競品,也讓他順利在幾次鋼琴競賽中取勝……更不用提作品集出版後的利潤已足夠他一整年的生活開銷。
「他讓我立刻想起《魯賓遜漂流記》(Robinson Crusoe)裡的主人翁,我當時正在讀這本書。老師烏黑的頭髮蓬亂地豎立在頭上,他的鬍子已經好幾天沒刮了,使得原本黝黑的臉龐……下巴顯得更加黝黑。」
,徹爾尼(Carl
Czerny,音樂教育家)
三年後,除了無償栽培入門弟子徹爾尼外,他完成了帶有微笑、愉快與迷人色彩的《第二號交響曲》(Symphony No. 2 in D major, Op. 36),曲風也越見成熟穩重,當時首演音樂會的作品也包含清唱劇《基督在橄欖山上》。但持續惡化的聽力,是壓力,是恐慌,竟也逼迫著他萌生自我了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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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3 Christian Horneman - fi.wikipedia.org, パブリック・ドメイン,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3014987による |
至於對另一位女學生,茱列塔伯爵夫人的傾心愛慕與無緣廝守,他則是以第十四號琴奏鳴曲(Piano Sonata No.14 in C-sharp minor)畫下句點……後來這首曲子儼然成為作曲家一生的獨奏曲高峰之一,日本經典漫畫《名偵探柯南》的《鋼琴奏鳴曲「月光」殺人事件》正是為此發想得來。
「為紀念一位英雄人物而作」,樂曲更不單單是為提供視聽娛樂,除了有青春洋溢的熱情湧現,更若似葬禮上眾人抬起英雄的棺柩自遠方而來,前所未見的詩意與雄厚力量,當時或許不被大眾予以重視,但今天普遍被認定是「浪漫樂派」(Romantic music)作品的濫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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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817721 |
六年後迎來平安夜佳音的前夕,西元1808年12月22月,一場位於Theater an der Wien(維也納河畔劇院)的四小時馬拉松式慈善音樂會,如今回想起來,除了是意義非凡且影響深遠,也可能是音樂史上最偉大的一場首演會……
親臨現場的評論家說道,當晚的音樂正如「強光射穿了深沉的夜幕」!是的,他的《第五號交響曲》與《第六號交響曲》,另外加上《第四號鋼琴協奏曲》與《合唱幻想曲》,在有限的時空裡,激盪慰藉了渴慕救贖的靈魂,即使演出當天氣候寒冷,排練未見成熟,效果未盡理想,但宛如命運的敲門聲,此時此刻,男人儼然化身為音樂戰神,霸氣駕著黃金馬車從天而來!
三短一長的四音符動機,
Sol Sol Sol Mi
他向普世眾生傳遞了迎戰宿命的無所畏懼與執著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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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Ludwig van Beethoven - Ludwig van Beethoven, 公有領域,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5739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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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812年7月,一封長達十頁,親筆寫在紙頁上,真情流露的情書,署名給「永恆的愛人」(Unsterbliche
Geliebte)卻未曾寄出。
不少音樂史學者判斷收信者或許是特雷莎‧瑪爾法蒂(Therese Malfatti),她是男人的鋼琴學生,也是相當信賴的醫者與摯友之女……傳言她嚴正婉拒了音樂家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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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彈琴者為特雷莎 By Unknown author - http://ludwig0van0beethoven.tripod.com/niebeetmensch_g.html,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4264059 |
《Für
Therese》,男人當時寫給特雷莎的一首鋼琴小品,全曲演奏時間幾乎不超過三分鐘,但有生之年他從未公開發表。待西元1867年以大師遺作的方式出版時,因原稿字跡過於潦草而被誤寫成……
《Für Elise》,也就是我們再也熟知不過的《給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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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By August von Kloeber - http://portrait.kaar.at/Musikgeschichte%2019.Jhd/image3.html,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279449 |
歷經西元1819年全聾之後的頹廢幽谷,對談僅能透過紙筆的簡單交流,他與花花世界或許已慢慢脫鉤。肉身雖見殘缺,仍步入中年的大叔依然保有充沛的作曲爆發力,陸續譜出了許多室內樂、鋼琴和宗教音樂作品,如《莊嚴彌撒》(Missa solemnis in D major, Op. 123)等。
但真正的高潮,彷若《新約聖經》末卷《啟示錄》般帶來真道指引,開創古典音樂承先啟後之鑰的,莫過於... ...
「音樂似夢,如我失聰。」
低聲反覆輕誦著,可能帶著一點無奈或自嘲吧……這一天,是西元1824年的5月7日,屬於星期五的音樂饗宴,但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響的他,緩緩站上了維也納「肯恩頓門劇院」(Kärntnertortheater)的舞台一角。
是寂靜如水?或是激情似燄?
他靜靜望著烏姆勞夫(Michael
Umlauf)所指揮的維也納皇家宮廷歌劇院管弦樂團及合唱團,
奏出第一個音符,自他的《第九號交響曲》(Symphony No. 9 in D minor, Op. 125)。
二二拍,由不太快的快板啟程,直到末樂章的急板,從獨唱到合唱,從低吟宣敘到齊聲讚美,
「啊!朋友,何必老調重彈?
在那無窮的蒼穹之上,慈愛的上帝看顧吾等。
普世億萬人民團結起來!
你我相親又相愛!
歡樂女神何等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他,在腦海裡譜出了宛若置身天國的喜樂之音,對生命的愉悅與向上帝所賜諸多恩典的崇拜,用音符和詠唱,勇敢摧毀了凡夫俗子所築起的壁壘隔閡!
不分種族、男女、宗教、階級,大家四海一家,在星空下齊心慶賀。天國的煙花為世人點燃,天使齊來敬誦,東西南北不再分別你我,兄弟姊妹的愛與友誼將超越時空,因為吾等都是神所親自揀選的手足。
近65分鐘的樂曲,在歡樂至極、雷鳴九天般的結尾中畫下燦爛句點。
掌聲?喝采?喜極而泣?
別忘了,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的他,始終站在舞台的一角,看著你,望著我。
他,是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2.16-1827.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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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形容或與之比擬的歷史定位,由射手星孕育而生的曠世奇才,「貝多芬」,光這三個字即足以證明古典音樂的偉大與不朽!因為在耳疾、憂鬱,感情落空的多重打擊與煎熬下,勇者如他,始終屹立不摧,果敢挑戰生命的困境與肉體的缺陷,苦痛之餘更盡情投身創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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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0 De Joseph Karl Stieler - web.archive.org/web/20160623080009, Dominio público,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65990 |
「生於心,而又念向於心。」(From the heart, to the heart.,《莊嚴彌撒》的題詞)的不變初衷,讓貝多芬在不到四十五年的作曲生涯裡,獨立完成了數百首作品,包括了九首交響曲、三十餘首鋼琴奏鳴曲、十餘首弦樂四重奏、五首鋼琴協奏曲和兩部彌撒曲等等。
當我們仰望那浩瀚壯闊,由美妙音符所推砌、建構的樂曲聖殿之際,旁人似乎都已經忘卻,貝多芬在西元1814年之後聽力其實早就嚴重喪失,連作為鋼琴家的演奏能力亦都被造物者無情奪去!
但,
這就是貝多芬不平凡的人生!或許上帝悄然關上了看似朽壞的窄門,然大宅一隅,他卻得到了無邊無涯、五彩繽紛的花園景致,在聽不見的隻手之聲裡,譜出世人無法企及的詩篇。
名稱「樂聖」,絕無僥倖或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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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把鏡頭拉長,西元1827年的春天,早已親筆立下遺囑的貝多芬,於維也納自宅了卻了世上的苦痛,在3月26日傍晚時分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據說當時空中雷鳴交加,是貝多芬歡欣地擺脫肉體的束縛?或是米迦勒哀悼一代樂聖的逝世?
『Plaudite,
amici, comedia finita est.』
(Applaud, my
friends, the comedy is over.),傳說是貝多芬的遺言。
三日後,貝多芬於維也納的葬禮有超過萬人以上前來送行,舒伯特(Franz Schubert)與梅賽德(Joseph Mayseder)等義務擔任扶棺人的角色。
「真正的藝術是自私和不尋常的……它絕不會屈服於任何形式的奉承。」
,收錄於西元1820年貝多芬的一次對談。
尾聲:
「生於心,而又念向於心。」
(Von Herzen - möge es wieder zu Herzen ge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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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n Leonce49 - Hans Weingartz - Eigenes Werk, CC BY 3.0,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4729885 |
作為古典樂天團奧地利「維也納愛樂」(Wiener Philharmoniker)的格言,亦時時刻刻提醒著每一位音樂人或藝文工作者,莫忘作為創作的初衷,那就是勇於挑戰宿命!
『古典音樂』= 貝多芬 +『其他作曲家』,相信您也鼓掌贊成。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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