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無形》：一張午後的測驗卷。

「知識賦予力量，但唯有品格才能贏得尊重。」

 

染著一頭金髮的年輕助教撇了撇嘴，一邊拿著試卷，一邊闔上新買的高價折疊式手機。甫按下暫停鍵的短影音，是某位國際武打巨星的紀念特輯，旁白的男聲也是知名動作片演員。藉由多部經典電影裡的各種畫面運鏡跟主角的近身搏鬥技巧，他除了詳細解說巨星宛如一代宗師級的超凡武藝之外，更感嘆昔日英勇武德已隨著眼下金錢物慾的四處流竄而不復見。逞兇鬥狠一詞，甚至明目張膽地取代了行俠仗義四字，作為今時習武之人的修為底氣。

 

「哼，真是個老古板，都什麼時代了還在講武術？武德？以後都是AI的天下了，一台武裝無人機就能飛天遁地，大殺四方……拳頭？雙節棍？呵呵。」

 

via 網路資源

 

粗暴地推開大門，裡頭坐滿了來自各科系的學生，這節課是「東方近代人物史」。雖然是僅僅兩學分的通識課，但卻是青翠校園內「碩果僅存」的人文必修課程……當然，毫無疑問，「宗教與人生」也僥倖地還留在每學期的選課系統上。

 

助教快步走上講台，並示意前排幾位男學生協助將試題逐一發下。

 

「各位各位，聽我說，嗯，最後面穿紅衣服的，嘿！「MAGA」T恤的，就是你，先把全罩式耳機拿下來。好，言歸正傳，葉教授這星期公差北上，所以接下來要請同學們回答下列的題目，我們就當作是期中測驗的一部分，連同上次的一千字讀書心得……對，那本《Be Water , My Friend》，不要說忘記了或是還沒寫完，待會下課一起交給我……以上。」

 

期中測驗

 

※※請於空白處填入適當的答案※※

 

 

 

1：誰說過這句話？

 

「傾空你的杯子，方可再行注滿，空無以求全。杯子為何有其價值？因為它是空的。」（五分）

 

 

 

2：是武術家也是哲學家，祖籍中國廣東佛山，□□□於庚辰（龍）年誕生在美國舊金山唐人街醫院，並師承□□拳宗師葉問的親授。若自西元1971年在香江發行《唐山大兄》算起，他是一位職業生涯僅僅擁有《□□□》、《猛龍過江》、《龍爭虎鬥》及《死亡遊戲》，約莫四部半（或四又三分之一）作品的動作片演員。

 

 

然而，隻手翻轉往昔香港影壇陷入頹勢的武藝娛樂，締造璀璨彗星般的傲人票房，亦或是推廣武術中蘊含深度哲理的『□□□』（Jeet Kune Do），他的名字，外國人口中天下第一「Bruce」的拳腳功夫，乃至於其個人存在的無形意義，透過電影中一一的呈現，儼然就是華人極致動作美學的歷史印記。（二十分）

 

 

3：多才多藝，從影評看好前途無量的小童星、臨時客串演出的跑龍套一角，少年組校際拳擊賽錦標與恰恰舞邀請賽冠軍，直到電視劇男配角和武館師傅，甚至潛心修練，提倡混合武術的概念與涵養邏輯，平心而論，很難相信一個尋常人的身上竟有如此強大的爆發力與可塑性，而且當時□□□才年僅30歲不到，簡直就是一把坐鎮射手宮上的「元戎弩」。

 

 

當然，不說您可能沒想到，他在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求學時雖主修戲劇，副修科目可居然是□□與心理學。（十分）

 

 

4：西元二十世紀七零年代，隨著遇襲返港，在粵語片缺乏吸引力而逐漸流失票房與光采的時刻，□□□大膽地向製片商提出了多項前所未見的合同，不只保障外籍演員的基本福利（一律以美元支付），更確保劇本與戲路在執導時能完整詮釋其專屬的武術風格（不假他人，親自擔任武術指導），後來更在取得業主（嘉禾）與導演（羅維）的通力支持下，西元1971年10月底，片長90分鐘的《唐山大兄》（The Big Boss），弘揚正義和發揚武術的合一，寫下了當年319萬港元的香港票房歷史紀錄！其中的迴旋連環踢、凌空飛腳佐以高亢的嘯叫，也一度蔚為社會風潮。（五分）

 

 

5：隔年4月上映的《□□□》（Fist of Fury；美國上映時取名The Chinese Connection），沒有額外的替身或使用輔助道具，只有如假包換，□□□所飾演的陳真，那為師復仇、愛國愛民的滿腔怒血與戰無不勝的雙節棍，一拳一腳，可說是踢得觀眾大聲叫好，更殺得日本武術家全軍覆沒！

 

 

開放式的古典式悲劇結局，飛向槍口的臨門一腳，個人電影票房再次拉抬至443萬港元大關！在那個中國支那人依舊被金毛洋鬼子嘲笑為「猴子」的年代，他用真功夫打趴鈴木寬館長，用電影洗刷了近一個世紀『□□□□』的汙名！還逼著對手把這四個貶義詞給「吃」了下去呢！（十五分）

 

 

 

6：後續登場，首映於西元1972年聖誕節暨新年檔期的《猛龍過江》（Way of the Dragon），香港劇組不只斥資遠赴義大利拍攝，還前往□□□□□（Colosseum）取景。而□□□與絕世高手羅禮士（Chuck Norris）的層峰對決，儼然已成為今日功夫電影的經典名場面，更獲選為金馬獎執委會票選影史百大華語電影之林（排名59）！（十分）

 

7：《猛龍過江》的成功，著實在全球影壇掀起了一股中國功夫（東方武術）的熱潮，加以全球票房合計超過1,600萬美元，而香江戲院昂首挺進530萬港元的佳績，也讓好萊塢主要片商華納兄弟眼睛為之一亮，拍板投資《龍爭虎鬥》（Enter the Dragon）。

 

85萬美元的預算計畫，由高洛斯（Robert Clouse）執導，自然由□□□領銜擔任男主角，而洪金寶、成龍與林正英也都於現身此片。

 

飾演少林弟子的□□□，在戲中精湛且熟練地使用了齊眉棍、菲律賓短棍、雙節棍等武器，末尾更在消滅玻璃幻象之下，剷除門下叛徒，捍衛正義。本片院線深入鐵幕國家，也前進小亞細亞，亦席捲寰宇電影市場近9,000萬美元的票房，近年來也紛紛在不少國家（如紐西蘭、祕魯）重映。但當時無人知曉，這會是他從影生涯最後一部完整的大螢幕作品。（十分）

 

8：西元1973年7月20日，甫送走西班牙國寶大師畢卡索才短短3個月的時間，帶領香港電影立足亞洲的□□□，堪稱戰無不勝的武術高手，竟意外猝逝九龍。

 

 

5天之後，於現場超過3萬名影迷的夾道哀戚聲中，留下《死亡遊戲》一作尚未殺青的Bruce，大體空運返回美國西雅圖，葬於湖景公墓；

 

他的離去，是藥物過敏的死於非命，還是其他未解之謎，至今仍眾說紛紜，縱使白布上的「哲人其萎」、「典型尚在」已經隨風而逝，但可以確信的是，32歲的□□□，免去不惑肉體的朽壞，瀟灑放下理應知曉的天命，以單單一己之力，或行或立，奠定了香港往後八零年代躍居東方好萊塢的基礎！（十分）

 

9：「生命是一段等待死亡的歷程。」

 

這是《死亡遊戲》（The Game of Death）裡，□□□對於修習武藝和人生哲理的最終體悟。

 

身著黃色緊身服如他，所謂天下無敵者，終究難敵一切有為法的死亡與滅寂。五層塔（原始發想乃源自佛教的「七級浮屠」）的守護者與最後的無名殿，透過鏡頭裡的一一陳述，他本想一舉攀高至東方武術電影，甚至是所有動作片傑作的巔峰。可命運捉弄，造物主的安排似乎對於英雄來說是幾近殘酷的，□□□，一人戰勝了西方世界對中國功夫的偏見，也改變了外國人眼中剃髮易服的支那病夫形象，更甚者，華人在西方戲劇裡的人物設定也開始轉化成武術高手！但西元1973年的那一刻，他依舊無法超越宿命的無情與惘然。（十五分）

 

 

※※以下請勿作答※※

 

                                                                                       

「知識賦予力量，但唯有品格才能贏得尊重。」

 

 

《念故鄉》的旋律大概在五分鐘前響起，教室內現時只剩下幾個自習或隨意發愣的學生。

 

 

助教順手抽出一張試卷，一位同學「居然」在試題背後斗膽地留下了這樣一段話，既真誠又富哲理（這不算作弊吧？），讀起來令人不禁莞爾（但也要扣點分數吧？），應該不是商管學院的吧（納指企業家品格指數ETF熱情招募中？）。

 

（且慢！怎麼有些熟悉……）

 

撥了一下凌亂的金髮，方翻回正面的答題區時，助教此刻卻也忍不住冷汗直冒！自然，滿分對於勤學者來說雖是家常便飯，但那個渾然天成，絲毫不做作的畫押簽名，如飛龍展翼，又宛若一筆納百川…

 

（方才的特輯裡也出現過同樣的簽名！）

 

沒注意到助教臉上的變化，等著上課鈴的女同學重新綁起一頭馬尾辮子。

 

「喂！詠嫻，妳晚上還有課嗎？」

「沒啊！今晚是電影社的例行活動，《追殺比爾》，要不要過來湊熱鬧？」

 

一邊與閨蜜閒話校園日常，詠嫻一邊卻不經意地望向窗外。

 

看哪！一襲傲氣的凜然金衫，午後斜陽灑落在如同雕像般的健美身軀上，一抹看似玩世不恭，實則看破紅塵虛無的微笑，讓她心頭打了個一見鍾情的悸動。

 

回見白板上的課綱大意：

 

 

Be Water, My Friend.

 

Bruce Jun Fan Lee

 

1940.11.27– 1973.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