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大樓的試膽會。
林蔭大道右側,是已經廢棄多時,等候重建的舊第三教學大樓,也是大一新生試膽大會的場地。即使校方再三規勸,不惜祭出各式懲戒,但一個人的聰明才智總始終抵擋不過一群人的愚蠢固執,魑魅魍魎四個字,或許用來形容人類更加適合。
俊豪手上的紙條,應該不是他今晚落單的原因,畢竟心儀的女孩在上一個樓層正被學長們的裝神弄鬼給逗得笑開懷。只是……
「無生亦無死,人生,一場幻化矣。」(「沒有什麼東西會被創造,也沒有什麼東西會被消滅,一切都僅是轉變而已。」)(記得在哪一本書上讀過?)
翻到另一面,細小字體有些模糊跟污漬,他沒有遲疑,隨即點開手機背面的照明。
「現代化學之父」拉瓦節(Antoine-Laurent de Lavoisier,1743.8.26-179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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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凱旋門望向艾非爾鐵塔(作者拍攝) |
撰寫文明科學史第一部真正擁有現代化學理論雛型的《化學基本論述》(Traité Élémentaire de Chimie)教科書,也是首位驗證「質量守恆定律」(principle of mass conservation)、統一近代化學元素命名法則的科學人,拉瓦節除了彙整提出第一套化學元素列表(共計33種),同時定名Oxygen(氧氣)和Hydrogen(氫氣)之外,更透過「氧化說」的實證,取代了傳統的「燃素說」,作為解釋燃燒等實驗現象,其細膩、執著的研究使命跟嚴謹個性,正如守護星處女宮的冰清傲骨,毫無僥倖地擠身科學巨人之林。
當年為了釐清與驗證古典四元素說法裡的錯誤假設:「水經過長時間加熱會生成土類物質」。拉瓦節特別將蒸餾水密封加熱了整整543天之久,然後予以觀察跟測量內部質量的變化,並成功駁倒了此一存續超過千年的謬論。
出生於花都巴黎,身為名門律師之後,本身也取得律師資格……
「哇!」,俊豪的低聲驚嘆讓空蕩的理化實驗室傳來詭異低沈的迴盪,夜半寂靜中更顯得陰森莫名。
雖是律師本科,但興趣更加熱衷於科研實作的拉瓦節,最早的職涯起點乃從礦產考察到繪製地圖,更潛心投入石膏與灰泥之間的轉換。25歲時,他以傑出的冶礦相關研究與論述,堂堂列名「法蘭西科學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的院士之一!青年才俊如他,伴隨著國王欽點,政府聘僱的津貼資助跟交辦工作,展開了驚人的工作效率與政策視野,幾乎是隻手統一了日後法國的度量衡制度!
拉瓦節主張採行地球極點到赤道距離的千萬分之一為標準(約等於1米/公尺),建立米制(公制、metric system)系統,更將質量標準值以千克計算,定密度最大時的一立方分米水質量為一千克。雖說科學變法向來是政治與學術界熱騰騰的鐵板一塊,期間拉瓦節也遭受多方的質疑跟抨擊,但事實證明,西元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他的遠見已成為放諸四海皆準的國際通用慣例。
同樣在西元1768年間,拉瓦節一方面醉心於學術研討外,也獲選成為當時直接隸屬於國王麾下,稅務機關內的要員。按照昔日法國律例規定,稅收款項只要上繳國庫之後還有剩餘,那就被視為是公務人員的工作紅利(盈利),可全數交由稅務官自行運用!因此拉瓦節不同於我們印象中窮苦貧困,挨餓受難的科學家,他不只個人財務狀況相當穩定,還有充沛的資金供以投入私人實驗所需……根據史料的紀錄,拉瓦節將大部分公務盈利用於添購和製造實驗儀器,並倡議鹽稅制度改革,修築城牆,確立邊界關稅稽核以打擊走私,甚至還在自己的農場內進行多次化學實驗呢!
故事,從這裡開始……
「俊豪!俊豪!你還在樓下嗎?」
12年後,也就是西元1780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拉瓦節以專業、公正的角度,婉拒一封來自於同齡層「科學同業」馬拉(Jean-Paul Marat)的學院申請論文!拉瓦謝表示,在閱讀此篇文章之後,他個人認為其中沒有任何顯著且有益的參考價值,因此馬拉遺憾地尚未取得進入神聖科研殿堂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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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Paul Marat by 維基百科檔案照 |
可是,
(「馬拉?」俊豪暗自嘀咕著,依稀在歷史課本中見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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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檔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
前人所言「風水輪流轉」果真不假,隨著「法國大革命」,群眾攻破巴士底監獄後所爆發的連年局勢板蕩,意識形態萬分狂熱且訴諸暴力能駕馭一切的「雅各賓俱樂部(派)」(Club des Jacobins),終於西元1793年年中,由野心家、愚民跟暴民集體奪權上台,巴黎也正式陷入了以革命手段為無限上綱的「恐怖」(Terreur)時期!
但是,那一位曾經被專業科學院拒於門外的「科學家」馬拉,在失意而投入政壇後,由國會成員搖身一變,此時此刻,居然成為了新政府中「喊水會結凍」(huah tsuí ē kian-tàng)的首腦之一!
當然,俗諺曰「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更何況是嚴詞批判過富人階層跟王權制度,一心推翻所有既得利益者的……
(「小人!」,俊豪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絲毫沒發現上頭幾無灰塵。)
馬拉,是政治人物也是意見領袖,逮到了官方話語權跟攻擊機會,以自己編撰,「雅各賓派」予以背書的小冊子,開始重炮汙衊並指責拉瓦節的為人處事,一方面指稱拉瓦節的關稅城牆會導致城市空汙越發嚴重外,更「教育」庶民們開始痛恨拉氏為首的稅務人員個個貪贓枉法,尤其是客觀的歷史軌跡顯示:富人合法減稅、窮人依法加稅,貧富差距是「人為」,而非選擇或努力。
換言之,一句「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不一樣的東西時空,但幾乎是同一個模子的激烈控訴。
即使當年不少科學界先進或拉瓦節的摯友同樣在「雅各賓俱樂部」執掌的內閣裡擔任核心要職,甚至作為馬拉等要員的工作夥伴,可是在「政治正確」的前提下,誰?是誰膽敢跳出來扛下「革命之敵、人民公敵」的十架?
拉瓦節,實驗室裡的真知灼見,當下苦苦無法換得願意力挺的公義之聲......(「唉!」)
西元1794年5月8日,距離法王路易十六遭斬首示眾,且馬拉也遇刺十個月後,一股仇恨與冷漠交雜的暗影籠罩著巴黎上空,法國革命法院正式判定拉瓦節與其他二十餘位稅務官正式有罪定讞!並且在極端民粹當道,所謂政治凌駕一切,「共和國不再需要任何科學家,(我們)只需要為國家而採取的正義行動!」的謬論下,拉瓦節,榮耀等身、締造科學偉業的科學家,無奈以「莫須有」的死囚之姿,緩緩走上斷頭台的階梯……
同年9月,雅各賓俱樂部狼狽倒台,被人民起義推翻。
五年後,西元1799年,伴隨恐怖統治時期諸多血腥當權者的屍骨灰飛煙滅(主要幹部幾乎都遭斬首),拿破崙(Napoléon Bonaparte)上台執政後,新的法國政府馬上給予拉瓦節等人全面性的平反與追崇,但巨人孤單的身影已無法再次回頭。
「在那電光石火一瞬間裡,我們就輕鬆砍下了他(拉瓦節)的腦袋;但是恐怕從此再過一個世紀後,也未必有如此像他一般的頭腦出現。」
拉格朗日(Joseph-Louis Lagrange),為拉瓦節的殞落留下了一句讓後人值得反省的感嘆。
「俊豪!俊豪!你還在樓下嗎?」
「嘿呀!我剛拿到一張很有趣的紙條,上面介紹了拉瓦節的故事呢!」
「喔,那個很厲害的科學家。」
「嗯,已經很晚了,我們要不要去小七買個宵夜,回宿舍打『決勝』」?
「當然,這大樓怪陰森的,泯志學長真的很無聊……」
林蔭大道右側,是已經廢棄多時,等候重建的舊第三教學大樓,也是大一新生試膽大會的場地。即使校方再三規勸,不惜祭出各式懲戒,但一個人的聰明才智總始終抵擋不過一群人的愚蠢固執,魑魅魍魎四個字,或許用來形容人類更加適合。
縱然廢墟一片死寂,可俊豪方才坐著的椅子背後,實驗桌上,悄悄出現一絲火光。拉瓦節,望著皎潔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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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瓦節生前使用過的實驗室與器材(維基百科檔案照) |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ntoine_Lavois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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